生活在苦難中 中華民國四十七年七月十日在密歇根大學接受榮譽博士學位典禮中演詞(註)

海契爾博士、密歇根大學各位校董先生、各位教授、各位同學、各位女士、各位先生:
      我今天能參加這個典禮,自認為是一個很大的榮幸。因為這不但給我一個和諸位在一起的機會,並且還使
我重新回到自己求學的日子。我記得很清楚,當年我們將要接受畢業證書之前,我內心的感覺是:我的母校,
在盡心盡力的教育我們,為我們的將來作出了準備之後,即將對我們這些行將離校的畢業生,給予一個最後的
正式認可。幾年的訓練,已經養成了我們一顆敏銳的心,和遇事格物致知的精神。我們知道,有了敏銳的心和
遇事格物致知的精神,我們對於與某時某地實際的或是設想的情況相關的許多觀念、事實與問題的「因果」,
都可以有更佳的瞭解。由於自由主義的傳統,我們在校求學的學生,都能研究、吸收和消化我們所傾心嚮慕的
東西,和檳拒為我們天性氣質所不能相近的東西。我們並不害怕來自任何方面的新思想,這和今天在某些國家
中思想必須劃一強同的情形適得其反。如同一個做了幾年學徒可以自立作業的匠人,我們狂飲著芬芳醉人的醇
酒,畢業的意義是:我們終於有了可以謀事立業的知識,雖然也許我們沒有最高度的技藝,和具備一切必需的
工具,但是我們確信,我們在處世接物方面的欠缺,可以因為我們的熱情、自信和好學之心而得到補足,這就
是青年人生氣蓬勃和充滿自信的地方。今天回想起來,我又感覺到:這種如果不是天真,至少也是單純的想法
。但這在進向自我發現的航程中,畢竟是一個可紀念的階段。
      在我看來,現在的大學學生,在許多方面,似乎都比較我們做學生時更為成熟而少孩子氣。例如我們以前
在學校中的許多惡作劇,現在的大學生都已不太感興趣。如今在各方面許多傑出的科學家,都是二三十歲的年
青人。這表明了一項重要的事實:如要達到心智的成熟和學識的峰巔,必先對於所要從事的工作有關的理論、
見解與事實,有充份而透澈的吸收和消化,而後始克有偉大的貢獻。
      今天學校中有責任心的年青人,不像我們一代人做學生時那樣對於世界存有許多濃厚的幻想,他們的幻想
少而且淡。人生已經變得十分認真和嚴肅。為甚麼會如此?我想,大部份原因當歸於我們今天對於教育所持的
態度,而這種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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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已影響到青年的長成。我對於教育在應用科學之突飛猛晉方面所作的貢獻,常懷敬意,但是仍不能不感覺到
目前的若干趨勢已經造成了一種不幸的危機。我想在此引用一段斯坦萊• 鮑爾溫(按Stanley Baldwin 1866—
1947,英國大政治家,曾三度出任首相)於一九三六年七月十四日在第五屆英帝國大學聯會中所發表的演說,
他說:「維護和促進民主,不可缺少政治自由和思想自由。」在我求學的時候,教育的目的在於藉文學性和科
學性的書本,正式和非正式的討論,以及對戲劇、繪畫與雕塑等所謂文化的接觸,而使一個人對於他自己,以
及在這個世界中他所居有的比重,能有更多的認識。但是,這一一十年來,首先在德國,現在在蘇俄,教育為
了趕上與超過科學戰爭的發展,已經變成了一種專在物理、化學、機械力學和電子學方面求表現的狂熱努力。
      對於科學的進步,應該儘量加以鼓勵和支持,以免我們為敵人所征服,原屬無可非議,但是教育應該成為
一種宣傳性的、刻板的、和窒塞人們聰明才智的東西嗎?人類的心智,惟有在從事從容不羈的思索以追求不移
的真理的情況下,始能保持其才華怒放、左右逢源的狀態,要想人類的心智保持這種狀態,就必須避免強同的
劃一。我恐怕,目前的這種偏頗,已經影響了「整個一代的智識樂園」。
      賓威廉(按William Penn1644—1718,英國教友派教徒,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創建人)曾於一六九九年寫
過一句銘言:「過多的閱讀是一種心智的壓迫,熄滅了天然的靈光,世界上所以有許多愚昧的學者,原因在此
。」他在這裏所說的,無疑是指那些一無成就的迂闊的書獃子。但是,在我看來,如我剛才所說的,更危險
的卻是由於「強同劃一」,而使源自某些思想的智慧趨於硬化。由於在我們思想中的基本自由傳統,所以凡是
任何狀似最高知識及行動的社會理論,幾乎對我們都有一種不能避免的吸引。我敢說,如果我們只瞭解自己而
不瞭解任何其他的東西,我們的氣質固然未臻完善,,但是如果我們瞭解任何東西而不瞭解我們自己,我們的
氣質也將是同樣的不完善。
      公共福祉的見解和理想,其本身無疑頗有足道之處。但是共產主義否認神的存在,並且從神那裏竊取許多
人性的哲言和基督的教義。共產主義者竊取神的意識之光和理性之光。於是共產主義似乎激發了人類所希望達
到的想象,其實共產主義卻正以暴力來否定這種希望。人們只須看一看東德、波蘭、匈牙利、以及最近共黨的
騷亂反對法蘭西第四共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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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會程序,便知吾言不妄。
      關於共黨野蠻和背信的最近一個實例,自然是處死匈牙利英勇革命時的總理納奇,在保證安全之下將納奇
騙出南斯拉夫大使館的庇護地後,當即予以逮捕拘禁,最近又復予以祕密處死,而造成公然的背信。
      我們若通過理性去研究和瞭解馬列主義,那我們必能首先瞭解到自己那一顆運用理性的心,因為理性如不
能導致瞭解,其本身自然也就毫無價值之可言。心,就其為智的含義而言,乃是一種最神妙的天賦,因為對於
任何有思想的人而言,如無心,他將無法想像身為何物,健全的心對於一切強迫的企圖,必斷然加以抗拒。
      這並不是說,我們所直接或間接接觸到的自由教育傳統,就一無缺點和弱點。事實上,自由的教育傳統正
是民主甲冑的裂縫。我們的民主制度,它是包含著各派的意見,除非受到顯然的全面性攻擊,即無法迅速地起
而行動,因為獲得一致意見的遲緩,所以常在最初時處於不利的地位,並且,一個沒有成見的心也就沒有真正
的定見,除非是到了最後關頭才能產生一致的見解和信念。今日戰爭技術的恐怖已經深入人心,以致我們自幼
受教育時所最珍視的自由和人性尊嚴的價值,反而開始退居其次,不如個體生存為重要。
      如今有一些頗有名望的人認為:「自由世界的裁軍雖然可能導致共黨的征服和統治,但是寧願受共黨統治
也勝似核子戰爭。」這種想法即是一個具體的例子。另外,例如在英國發生有人步行五十哩至阿爾德馬斯敦英
國原子研究中心抗議核子試驗的事情,也是我所說的情形的又一個例子。
      這種不愛自己國家和軟弱馴服的現象,的確使我相當吃驚。說寧願受統治而不願有核子戰爭,這顯然是出
於一種怯懦的想法,認為既然自由世界不是侵略者,並且不惜任何代價希望和平,而蘇俄又以和平的口號為號
召,則我們就應該為接受共黨的統治準備理論基礎,以抓住蘇俄所給予我們的機會。這不啻是告訴我們自己,
在人的價值之中,我們視個體的生存高於一切,甚至是如同牛馬般的忍辱偷生,也勝似向前奮鬥做一個堂堂正
正的人。這種被認為是東方人的軟弱心理,常為人指出是自我貶抑人性尊嚴的原因。
      如果我們對於共產主義採取這種功利主義的態度,忽視最重要的根本是非問題,實無異允許我們自己的心
靈,在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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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生存方法編織一套似是而非的理論之下,走入歧途。但是如果我們稍加考慮,便知今天的大小共黨頭目,實
在是昨天的大保守主義者,因為他們非但未如他們自己所說的是真正善良社會準則的維護者,事實上他們的一
切作風且正相反。他們的行為,出自那些祇以某一集團利益為念的人的旨意(而這個集團—共黨,畢竟在任何
一個國家中都只占少數), 自不能構成公共福祉的恰當基礎。
      如同「新階級」的作者吉拉斯,和許多其他傾向共黨的作者,在這幾年中所寫的,行動中的共產主義僅以
新統治階級的利益為依歸。道德和政治的準則在每一個時代常為富人和有權有勢者所蔑視或濫用,而在共黨國
家,權力則專為達官貴人、幹部,以及他們的同路人所濫用。
      若從智的觀點看,我們不可否認共產主義在若干方面是運用深廣的智力。共產主義說宇宙是一個由自然法
則支配的物質的集合體。應用於人,這個狂妄而極端唯物的說法,曾吸引了許多本性善良的男男女女,激發起
他們一種傳教士的高度熱情,要依照辯證唯物主義改造這個世界和人類。他們誤信共產主義是唯一的答案。實
則共產主義只是推銷它自己的理性論,排斥你我所瞭解的理性論―更不用說容忍我們所瞭解的理性論。共產主
義救世先知的假面具已逐漸被人揭破,它企圖對於我們所處的政治、經濟及社會的世界作一個現在與未來的說
明,然後假裝它對於這個世界的一切問題已經有了永久性的答案。其實,它所告訴我們的,只是這整個世界一
部份的情形,在那裏斷章取義。凡是它不願意我們看到的方面,輒轉移我們的注意力。共產主義是荒瘠的無創
造力的,在於任何一派自由傳統的政治思想中都容許人民推陳出新,由思想中產生思想,而共黨的思想,則是
出自莫斯科極高層的極少數人,以命令方式傳達下級。任何背離都被稱為修正主義,修正主義就等於是中世紀
的叛教,須受逐出教會的處分。
      人的心智一旦專門圍繞著一個小範圍的現成的「裝罐」思想打轉,而無新思想的輸入,則公正而有創造性
的思想,必然將趨於凋萎。其結果是思想的勇氣漸趨消滅,形成精神上的懦弱。一些聰明的人竟然讓他們自己
糾纏在諸如緩和緊張局勢,綏靖姑息,以至奴役勝似毀滅這些論調之中,而無法自拔,一心幻想苟延生命,實
在太不幸了!
      這些知識份子,面臨著風雲險惡的環境,任令他們自己在思想推理上人云亦云,而終於進入自我催眠的狀
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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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更新於 2015-0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