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拿大國會演說 中華民國三十二年六月十六日講

議長、首相、諸位參議員、諸位眾議員:
      余久擬訪問諸君與貴國,今日得與諸君晤聚一堂,深自欣幸。尤以得向貴國國會致詞,為一光榮之事,蓋
貴國國會,就其制度而言,實起於古代良好之制度,即盎克魯撒克遜民族之賢人議會(見附註一),迄今一脈
相傳,從未中斷。此一制度,不論在昇平或非常時代,俱已證明其效能。所謂議會政台,在諸君與余視之,乃
是建立於國家根本法律以及人民公意之上,,而其政策之實施,亦必在人民所付託之範圍內。其於此長久慣例
之權威,以及國家最高權所訂之法律,遂有習慣與法律兩種。習慣,即所謂「不成文法」;法律,即「成文法
」。公元前第一世紀中一位羅馬大著作家曾云:「人民不是無數個人為任何緣由而有之集合,而是一大羣人,
因為對於汰律表示同意,並且有共同利益,而遂彼此聯結之集合」。
      吾人大抵均願承認,一個真正議會政體,乃人類理性所能發現演進之最近乎完善政體。而所謂議會政體,
乃是實行「法治」。換言之,議會政體以久遠習慣與正確理性為其基礎。無一個人,無一團體,無一階級,能
處法律之上。議會具有訂立法律之最高權力,而個人祇有因違犯法律之故,始得加以懲罰。由此每一公民處身
於法律範圍之內,因而得到保護。
      雖然,上述諸項理想與原則,並非在當初成立之時,即已實行;而係經過長久時間,漸次形成。吾人如追
憶往史,當知歷代固有無所畏懼之人士,將其所確信之事理,毫不躊躇,直言無隱。十六世紀,伊里奧特(Sir
John Elliott )爵士,在其攻擊查理斯第一世(Charles I)最寵佞人之彈劾案中曾將白金罕(Buckingham)
比擬於西姜努斯(Sejanus) (見附註二),自吾人觀之,是否暗指查里斯第一世為一暴君如梯庇里斯
(Tiberius)者,無關重要。其足使吾人深切注意者,不言而喻,蓋凡為大臣者,應得國會之信任。
      密爾頓(Milton)對於擁護克林威爾(Cromwell)或效忠查理斯第二世,依違莫定。吾人對於此種無宗旨
之投機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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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作何感想,必須承認密爾頓為言論自由之原則而奮鬥,確曾有所貢獻,此可於其擁護言論自由一篇名著中
見之。歷時甚久,始有每季評論(Quarterly Review)、西敏寺評論(Westminster Review)、以及愛丁
堡評論(Edinburgh Review) ,均以揭櫫言論自由,而漸次風行,成為精美之雜誌。此諸雜誌,既能將時政
問題,提出於廣大羣眾之前,可謂達到其偉大目的。一般社會人士因此而能在其個人日常生活之狹小範圍以外
,得知時政,而於不知不覺之中,吸取此諸雜誌所主張而為人所接受之學理。此項學理,且成為當時世界中之
一大力量。如衛爾伯福斯(Wilberforce)與柏克斯登(Buxton)輩,對於奴隸制度,即曾表示立場。努力反
對,並提倡人類自由。他如格魯德(George Grote)與約翰穆助(John Stuart Mill)則力謀制度之自由。諸
君偉大祖國之社會與政治改革家,固不乏人,以上聊舉數名而已。至於貴國現在議會政體之由來,乃經貴國人
民數百年來,繼續不斷向彼無理性之根深蒂固專制權力鬥抗,而後形成,自無待余言。
      今試將議會政體,於彼一度勢將淹沒文明世界之軸心暴政,作一對較,並試將法西斯哲學,加以分析,以
發現其與諸君之哲學根本相異之點。此種對較與分析,或屬饒有興趣。
      德國在魏瑪共和憲法(Weimar Republic)時代,具有民主政體之一切表面「形式」,但不及二十年,此
民主政體,即由退化而歸消滅。代之而起者,為養育一種陷害與毒恨心理之兇惡魔鬼。此種向後倒退之事實,
居然發生,足以表示德國大多數人民,尚未曾領悟何為憲政之真正精髓,並表示能使德國成為一經久真正民主
政體之各種條件,尚未具備。
      若干人士,誤以為民主政治之含義,在聽任個人從事於各種活動,甚至與國家利益相反之活動。另有若干
人士,視民主政體為「一嫵媚可愛之政體,形形色色,無不具備,同時又無秩序。」殊不知一國而縱容各種危
害民主理想之活動,即係自行否認其自衛權;若謂擾攘紛亂,能使民主政體更嫵媚可愛,即係否認民主政體之
自保權。
      吾人對於民主政體與暴民政體,不應稍予混淆,民主政體乃是有紀律之自治。民主政體可比諸美麗之建築
物。其裝飾與雕刻之每一部份,具有無上之特質,各能因其本身所具之優點而獲得永久地位,同時卻又各各放
棄其個別地位於整個結構之中,使整個結構因而益見富麗,因而不致僅僅具有品質上之完善,轉形平淡。暴民
政體,則適得其反,祇係一種暴徒統治,猶諸一座粗率造成而表面華麗之建築物,基於熱狂情緒與恣意放縱之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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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德意志之所以成一暴戾之獨裁政體,蓋因其剝奪受治者公開辯論之權利。法西斯主義者以為強力之優
越,即可成為一個政府之合法條件與合理根據。彼等既以威迫誘惑使人民迷信其領袖絕無錯誤之可能,又復否
認人民有權質問在位握權者之或有錯誤。反之,吾人身屬聯合國家者,則接受非難詢問,容許抱持各種異見者
享有討論之權,務使各人心胸中潛伏深藏之一切思想,亦均得分析而權衡之。此則因吾人認其為「一種方法,
比諸專制政體之最科學方法,可產生較良好之通常人類」。
      貴國除有最優型式之議會政體外,另有一事,給余深切印象,即兩個堅毅民族,法人與英人,在貴國開發
史中,彼此間未始無誤會與戰爭,但今則早已相安於協調和諧之中,如一大民族然。此一榜樣最為偉大。法籍
移民之後裔,以及盎克魯撒克遜人之後裔,對於加拿大之獲得進步與繁榮,曾各盡其充分之貢獻。此一史實,
誠值得吾人注意。
      最初貴國廣大土地之一部份為移民開墾時,南加拿大之法國殖民當局,曾在每一鄉村中,設置一民軍隊長
,就當地「居民」中指派之。被指派者固須經加拿大總督之任命,但任命狀之發給與否,胥視當地人民在其星
期日之正式大會中,對於被指派者表示贊成或反對。此乃民眾參政之顯著事例,亦即實行順應人民之意志與願
望。以言法蘭西人民,其禮貌之出於自然,其社交之雍容自如,其精神之不斷活潑,實使其特別適合於初期殖
民家之冒險生活。凡在美國旅行者,對於底得羅(Detroit),維桑(Vincennes )以及路西安娜(Louisiana
)及類似之地名,必不免想起當日法籍加拿大人之冒險精神。當時所稱「森林之開發者」(樵夫)能吃苦耐勞
,能了解紅種印第安人(Red Indians),而對於新大陸,造成一種無價之遺產,自由之機會,即此遺產也。
來到加拿大之法籍農民,則持其固有之節儉,努力邁進,成為地主。當時以一莊之莊主而偕其妻及子女,在田
中辛勤工作,並非罕見之事。彼等發展勞工神聖之觀念,對於親自動手操勞,並不視為有貶身價,一若其他若
干國家中有此觀念,彼等反視之為生活中自然之表現,人人固須如此;彼等並承認每一工人均不辜負其所受之
雇託。當日邊疆生活平等化之力量,有如此者。
      法蘭西教會,對於貴國之開拓發展,亦曾盡其頗大之貢獻。關於基督教會遣人傳道而造成若干最有聲色、
最屬光榮之事蹟,即開始於北美洲。耶穌會所派之教士,乃是當日之探險家、繪製地圖師與教員。例如關於密
西西比河(M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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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ssippi)之探險,即由神父馬格忒(Pere Marquette)偕同朱利歐(Louis Joliet)為之。至如一六七一年蘇
比利安湖(Lake Superior)之第一次地圖,以及密西根(Michigan)北部與許浪湖(Lake Huron)之第一次
地圖,則由天主教會神父數人繪成。而首先向許浪(Hurons )族宣傳基督教,並希望能使全大陸之紅種印第
安人信教而受文化薰陶者,亦係耶穌會之教士。
      此外,余復想及當時富有理想與先見之地方官,名泰龍(Jean Talon)者,不以僅由少數人士享受此富饒
之樂土為滿足,而力倡開放加拿大,以減輕歐洲因增加人口所感受之壓力。蓋就當時歐洲言之,大多數人口,
度其不衛生與貧乏之生活;且因大小君王,貪婪無厭,各具野心,互作私戰,以致賦歛繁重,使人民生活益感
困苦。
      對於首任為西登海姆(Baron Sydenham)男爵之湯姆遜(Poulett Thomson)以及類似之人物,則貴國
乃至全世界,應當永遠感激。湯姆遜具有明智之政治才能,其在加拿大總督任期中,實行政策之時,寧採取道
義上之勸告,而不採取兇惡性之暴力。嗣後歐而琴(Lord Elgin)爵士,為英王駐加拿大之代表,曾允許自由
黨參加組織加拿大之內閣,此即承認負責代議政體。此後,貴國政府和衷共濟,一往順利,而貴國人民在目的
與行動方面,亦日趨凝結。以故,在今日反侵略戰爭中,貴國乃為聯合國中之有力份子。
      余向貴國偉大鄰邦美國國會致詞之中,曾謂為聯合國家之共同利益計,不應縱容日本安然佔有其在中國與
他處所侵入之地區,蓋日本正在利用時間,積存廣大之資源,以繼續軸心之侵略戰爭。在過去十二閱月,日本
所強奪之物資,其數量殊堪驚人。平均每個月運往日本之原料,計自中國長城以南之佔領區者達三百二十萬噸
,而自我東北四省者達二百八十萬噸。此外,日本自長城以南之淪陷地區,每月運輸二百三十萬噸之物資,至
吾東北四省,以及亞洲之其他部份,以供應其正在建設中之重工業。簡言之,過去一年之中,日本為供給其武
裝軍隊之用,自中國強佔而奪去之原料,約計壹萬萬噸。此一數字,尚不包括在中國佔領區內日本軍隊所用之
糧食。至於日本去年自馬來亞運走之物資,約計六百萬噸,以之與自中國奪取者相較,約為一與十六之比。由
此更可見將日本逐出中國之為重要。日本正在繼續加強其地位,為全世界兇惡之威脅;而且日本正在加緊榨取
中國之資源,以對付整個聯合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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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吾中國而言,六年以來,不啻如一大磨石,緊套於日本軍閥之頸上,且對於阻止日本,使不能利用其數
百萬武裝軍隊以及工人於世界其他地方,已告成功。中國士兵,配備不精,吾人作戰所恃者輕軍器耳、肉與血
耳、鬥志耳。直至最近數星期以前,中國陸軍即為小規模之反攻,亦從未有一種相當之空中掩護。最近在長江
上游,中國陸軍,得到美國與中國聯合空軍隊少數飛機之助,能將敵人之進侵擊敗。此一事實,完全證明吾人
所持有者雖比較少,而所能成就者卻比較大。然而中國以及聯合國所遇之危境,尚未過去。中國軍民偉大之抗
戰意志,祇賴不充分之作戰配備為後盾,但不應使其所遭遇之艱難困苦,竟至超出人生所能忍受範圍之外,誠
以日本如果征服中國,其對於聯合國家作戰目的所發生之影響,將使人類文明遭遇類似天翻地覆之最大禍害。
      加拿大一如中國對於聯合國共同抗戰,並無顯著而動聽之貢獻。就此而言,余不得不謂英美兩國之貢獻,
大都類此。然吾人應當領悟,決定勝利者,並非偶有之輝煌舉動。惟有堅毅實施戰略上預定之計劃,加以共同
努力,盡其貢獻,毫無吝惜之志願,乃能於相持局面之中,獲得最後勝利。吾人所應牢記不忘者,即對於最後
勝利所盡之貢獻,不應以其顯著而動聽與否,為一時估計之標準。貴國民軍經年累月所積聚作戰之英勇;貴國
所送往英國之大批糧食與軍火;貴國使用貴國機場以訓練聯合空軍;貴國對於作戰努力,就每一人口平均計算
,所生產之物品較任何其他聯合國為多。凡此種種,均足表示加拿大努力作戰、爭取勝利之堅強意志。
      世間甚少新穎之主義。以余觀之,實亦無需各種新穎主義,祇須努力求使每一有價值之主義,充分發展與
實施。基於同一理由,吾人不應徒然默坐,希望各項演變幸而湊合,使戰後產生一較美滿之世界。吾人應激於
道義,奮勇前進,試探各種建立一較美滿世界之可能途徑。昔者彼契柯(Cardinal Pecheco)主教曾告知加
拉發(Caraffa) (即教皇保羅第四世Pope Payul IV)謂其左右有貪污情形,彼不特不覺作怒,而且調查事實
,採取步驟,將負責作弊者,一一肅清。彼有勇氣,自拔於當時混亂之環境,對於任用私人,極力反對,以正
直之志願而奮鬥,卒告成功。
      今日有若干懷疑人士,以冷誚之眼光,注視一切戰後世界合作計劃。昔之培根(Bacon)即屬於極端派之
國家主義者,而缺乏政治家之識見。彼在當時,不能如吾人今日了解各國之君王與政治家,亦應盡忠於文明及
整個人類。培根曾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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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國之任何增益,必取諸外人,蓋無論何物,一處有獲得,他處即損失」。培根此一諺語,在吾人稍知經
濟學者視之,殊覺可笑。然其邏輯,在抱同一意見者視之,似無可反駁之處。若與同時代之格老秀斯(Grotius
)相比,諸君當立即領略遠見與理想所處之地位如何。
      吾人祇須始終努力,志在必成,則昨日以為不可能者,今日卒成為事實,余可指出,在中古世紀為革除罪
孽教徒而頒布教皇詔諭,為決定何方為真正天主教而有之流血戰爭,為宗教而有之大規模檢查審判與虐待屠殺
,凡此種種,均使歐洲民窮財盡,割裂紛亂。問題之難於解決,孰有過於人靈裁決之問題乎?當時誰能想像,
誰敢希望,宗教改革之各項運動,最後竟能由一五五五年奧古斯堡(Augsburg)之宗教和平而實現。
      復次,一八六七年之英屬北美法案(British North America Act),規定加拿大為聯邦政府,當時許多人
士認為此一法案,足使加拿大脫離英國,實則反增強英國與貴國問之情誼與關係。
      今日之世界,復立於十字路之交點上。吾人須知欲計畫一戰後之世界,若就霍布斯(Hobbesian)所稱之
警察而言,其作用僅屬於一時,即使推行於全世界,亦殊覺不足,蓋必有基本與積極之原則,以實現之,方能
有濟於事。
      吾人身屬聯合國者,豈不應力求具有遠大眼光而運用其識見,待戰敗者如鄰人、如同類,而所應予以懲罰
者,僅限於引起此戰之禍首乎。
      加拿大能融合兩大民族於一強大而和協之國家中,故關於實現世界大同,人類可從貴國效法者實多。人類
之是否偉大?端在乎合作與協調。合作協調云者,民族問壓迫與榨取之反面也。
附註一:「賢人會議」為英國盎格魯撒克遜時代之國會。由國王、國王家族、臣僚、將軍、牧師等組成。遇有
            重大事件,如宣戰、征收非常稅、讓與土地、選舉或廢黜國王等,輒由國王召集會議解決之。英國議
            會脫胎於此。
附註二:白金罕為英王查里斯一世之廷臣。西姜努斯為羅馬皇帝梯庇里斯之寵臣,後以罪被帝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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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更新於 2015-0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