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鮑羅廷談話的回憶 中華民國六十五年十月二十九日

      鮑羅廷當年自「第三國際」接受的命令,是在矇矇然秘密狀況下,逐漸浸蝕消滅國民黨,並且接管在國民
政府控制下的行政權。令他們最感震驚的,是非他們始料所及的革命軍進展神速,在蔣總司令統率下革命軍的
前進速度,遠較他們判斷完成擊敗軍閥部隊所需的最少限時問要迅速。這種狀況震驚了對狀況判斷一向引以自
豪的俄國軍事顧問團和政治顧問們。甚至在俄國本身,連在政委完全控制下的蘇俄海軍,也都發生了變故;在
列寧於一九一七年十一月七日掌握最高大權整整三年以後的一九二一年二月問,在克隆斯達海軍基地爆發了海
軍叛變,流了很多血,歷經了很大困難,纔予以鎮壓敉平。在克隆斯達發生了叛變,在中國也發生了反俄羅斯
帝國主義的鬧爭,這些都是鑿鑿事實。
      因此,國軍快速的進展令托洛茨基和拉戴克等俄國首要大感不安,並且令莫斯科方面深為困擾。他們趕忙
訓令鮑羅廷,加速共黨接管的時間表。要他將原先和國民黨攜手合作笑容可掬的面具早日卸除。當我們到達漢
口的時候,事態也正演變到了這個關頭。由於鮑羅廷所深知的微妙原因,他對於和我們家人暢談共產主義以及
中國在這項「革命大業」中所擔任的角色有深深的認識。他時常說,宋家人應該更深入更多地參予這項「革命
大業」,並且藉對「主義」提供我們的服務與能力,在政府裡負擔積極的角色。他談到某些婦女在「俄國大革
命」中如何充任要職,如何著有貢獻。他特別提到庫魯斯卡雅(註:常經習稱為納德雅,是列寧的妻子)、伊
萊拉• 斯姐梭娃(在斯維德洛夫接手前,迄任俄共黨書記。後成為列寧的主要助手)、奧爾加•卡門隍夫(為托
洛茨基的妹妹)亞歷山地拉• 庫倫泰、維拉• 彭希• 布魯維謝斯(為俄共一九○ 三年分裂後,在日內瓦構成列寧
的布爾雪維克派廿二名核心份子之一),歐琪尼亞• 蘇門遜(為列寧與德國人之問的連絡人)、伊乃薩•阿爾曼
德(為法國人。她精通五國語文,曾邊譯列寧的作品多種,大部分由俄文譯為法文及德文。她並且被列寧派遣
自瑞士前往不同地點,擔任秘密任務),以及許多其他蘇俄「革命」女士的名字。
      鮑羅廷滔滔不絕地反覆告訴我們,說是世界上如何缺乏正確的革命精神和才能。他知道我對工廠工人的生
活狀況極感興趣。我曾經用很多時間,考察了上海的許多工廠,對於在所謂「公共租界」(但主要是由英人管
理)各工廠裡女工和童工工作時間之長(每班十二小時),以及工作環境之壞,感到非常不滿。工廠的衛生狀
況之劣是駭人聽聞的,當女工們工作的時候,她們嬰兒就躺在廠房的通道裡。紗廠裡女工的雙手往往是紫紅色
,經常被敞開大桶中的水蒸汽燙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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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泡。
      公共租界市政府聘請我出任「女工童工委員會委員」。他在我們談話中談到工人改革命題的時候,常常揮
舞著手臂,作著「沒有用,沒有用」的姿勢。他認為,在民主制度之下,不論制定什麼汰律,都會很容易地失
敗或被其他法律所抵銷。說改革祇是浪費時間。最好的治本之道是實施共產主義。他希望我運用我的能力,接
觸並且喚醒較多的人民,教他們信奉平等的社會主義—這是他對馬列主義委婉的稱謂。他除對我們說教之外,
自然還和家兄子文保持密切的工作關係,鍥而不捨地向他嘮叨,告訴他留住財政部長的重要性。他的理由是在
國民政府掌握了上海以及在可見未來中國統一的狀況之下,國民政府(鮑羅廷指的是在武漢的政府)迫切需要
一些具有現代頭腦,瞭解西方思想,並且能應付上海這個財經中心複雜情勢以及在其他各方面的高手。他藉親
自觀察、來自漢口銀行界的報告、以及外國銀行界的批判。認為宋子文將是國民政府有史以來最得力的財政部
長。他一再強調,任何政府最重要的數機構,是財政、武裝部隊和行政人員。他和我們作廣泛討論,表示他對
中國缺乏財政人才和各種人才而關心。直到幾個月以後,當投機主義者汪精衛由國外特地前往漢口,和鮑羅廷
以及中共合作,發現共黨是陰謀於利用他和唐生智將軍之後便將他們「剔除」,這時莫斯科對鮑羅廷瘋狂震驚
的警告加速他們赤化中國時間表的舉措,終於真相大白。汪精衛以及唐生智(鮑羅廷原寄望利用唐的部隊可以
支持他的陰謀)和「第三國際」的蜜月很快地便由發酸而終告結束。在同一時期裡,共黨加速的步調漸形猖獗
。共黨在他們控制下幾省裡的不法法庭,開始審判並處決當地的地主階級,以及諸如湖南長沙深受尊重的學者
葉德輝等學術界人士(以及無數的其他人士)。葉氏在備受苦刑折磨之餘,終於被共黨殺害,因為他膽敢義正
辭嚴地譴責共黨,他斥責他們是最卑劣的禽獸。「公審」地主和官員甚至他們自己近親和諸如他們母親等直系
親屬(我們中國人的孝道,是特別以母親為對象)的暴行,終於激起了人民公憤,如果有人懷疑這類事竟會發
生在五十年前已開明的世界,我則要提醒他們,所有這些暴行,曾再度發生於一九五○ 年到七○ 年代,當共
黨竊據大陸時,他們甚至教唆兒童們向共黨當局密告檢舉他們的長輩和雙親。
      我記得在和鮑羅廷的會談中,曾經對他的直率感到驚訝。我想到一個嚴正而有力的問題,向他提出:為什
麼他(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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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廷)不僅就他對共產主義的看法和想法,如此毫無保留地坦白道出,同時還透露了俄共政治局和「第三國際
」征服世界黑暗而愚昧的計劃?他否認這種計劃是愚昧而黑暗。他說,相反的,無產階級的國際主義,曾經而
且還將為全人類帶中來一種無比的幸福。他曾一再反覆地說,共黨的基本信念是:人類的根本需要是填飽肚皮
、職業保障、輔導和獲得精神上的天堂—所有這些甚至精神上的需要,共產黨都可以給他們。他強調說,歷史
證明對抗饑餓的鬧爭,是人類最大的鬧爭。祇有煽動叛亂的人和狡黠的訟棍們,才為了利己的卑下的目的,煞
費心機地利用政治民主的空洞詞藻,硬說自由才是人類所渴望的食糧。民眾並不需要宗教的符咒和魔術,因為
宗教是迷信,是毫無實質或智慧基礎的。祇有真正的歷史學士能領會到過去,而知識份子則歪曲事實,炫耀他
們的辯才,以佐證他們可隨時玩弄或者擁護某種主義,即有所乘。
      談到共黨征服世界野心的真象之時,他的答覆是坦率不諱的。他說:
      第一、我們共產黨從不試圖隱匿我們世界革命的號召。如果資本主義和自由主義者不肯相信我們時常公開
所說的一切,或者曲解我們所說的,咎不在我。
      第二、我們認為,對於某些和我們並沒有共同信仰的聽明人,在最高政策方面不欺騙是一種「必要的政策
」,也是良好的策略。因為將我們的目標加以「偽裝」,即或可成功於一時,終必將促使人們更大力地反感。
我們祇對一般民眾隱匿我們的目標,因為他們內心不願或者根本不能瞭解政治的各種錯綜復雜因素。所以我們
不使他們有這種重荷,是比較仁慈的。所有這些人民所需要的,祇是些刺激性的簡單口號和予以攻擊的目標。
此外,假如我們掩飾高級政策,或每天的政策千變萬化,我們將會喪失敵人和同志對我們的尊重和信心。
      第三、根據我們屢試不爽的經驗,每當我們赤裸的揭露我們的希望和目標的時候,我們發現一些非共黨知
識份子們,除非他們是徹頭徹尾反共者,每每都同情我們,且他們常常能藉此比很多我們同志要好的口才,輕
而易舉地排除我們所遭遇的各種困難和窒礙。雖然如此,我們對自己人的經常告誡,是認清他們在主義和智慧
方面的雙重性,以及我們所瞧不起者的終究不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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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羅廷對於很多共產黨員所稱「古拉希」(意即什錦肉)的知識份子的行為和觀念,認為相當有趣,或莫測高
深。他貶抑這些知識份子的為人,認為他們是智識領域裡的孤兒,因為左派既不要他們,右派又厭惡他們,
然而他們卻偽裝和俄國共產主義一鼻子出氣,甚至是頑抗右翼的有力圖士,就好們他們是真正和共黨一體,但
是實際上他們卻又受到左翼的譴責。曾經有人稱他們是「知識世界的陰陽人」。他們一方面默默地吞著羞辱的
眼淚,而同時卻罷出一副傲慢式沾沾自喜的樣子。這就是他們可悲的苦境。
      對於非共黨份子,我們容或可以瞭解和洞察大部分所謂自由派知識份子自找的不值得的屈辱。近年來義大
利評論家齊雅若蒙特曾撰文描述在義大利知識份子心目中的共產主義說:共產主義為知識份子提供了一種毋需
經任何觀念測驗或考驗的社會良知的代用品,一種新的「一致主義」,一種為「進步」—也就是無產階級的歷
史—服務的途徑,然而卻絲毫不變更他們的原來生活及思想方式。知識份子的自由份子一如吹毛求疵、紙上談
兵的戰略家,渴望自己成為左傾份子,引用列寧曾說的話蔽之,他們希望能不經烈火—共黨烈火—煎熬考驗,
成為左傾份子和時髦人物。
      在共黨對人類缺點的理解範圍內,沒有一個公式可據以滿足某種需要後而不跟蹤產生另一個需要。除非另
一種需要或若干需要即將來臨,則這種滿足便會造成一種自我擊敗的矛盾性失望。這種微妙的曖昧氣氛以及對
人類不信任的看法,支配了列寧和史達林的整個思想,現在則已變成為共黨世界一種普遍的沈默恐怖症。在俄
國,在共黨壓迫下的匈牙利、波蘭、捷克、東德、北韓、高棉、寮國、越南和中國大陸,我們都可以看到這種
悲哀的現象。我們看到在鐵幕後面,每當發生抗暴或者不滿的時候,都是發生同一形態可悲的現象,然而過度
高壓的統治,經常是用「永遠對帝國主義提高警覺」,對西方帝國資本主義者特務煽動者提高警覺這類動聽的
口號移轉目標。還有一種有趣的現象,是蘇俄永遠自命為被侵略者而非侵略者。還有一種奇怪的或者見怪不怪
的現象,則是共黨心目中的人類,相當類似納粹對人類的看法。馬丁• 海德傑常被認為有理解力(但卻並非常
是樂觀的)的著作家在他著作「生命和時代」付梓問世的時候,曾經受到納粹的讚揚,他在這部書裡寫道:「
羣眾」太沈浸於日常生活的瑣事,所以註定了是平凡的人,而將永不會瞭解他們生命的根源。很少人能承受甚
至極短暫的自我洞察,從而使他的生命有所改善。海德傑這位實體思想家說,由於很少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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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更新於 2015-0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