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觀 中華民國三十一年四月二十三日
- 詳細內容
自從中國海禁大開與世界交通以來,我國與西洋的關係可分作三個時期,在第一個時期,西洋人總是用武
力為對付中國的工具,槍口對準著我們,使我們一再蒙受恥辱。我國一切的通商口岸不論從實際上說或用比喻
來說,都是在西洋人刺刀威脅之下強迫開放的。
這個結果如何?當然可想而知了!就是中國儘可能的避免與西洋人發生關係,希望愈少接觸愈好,因此中
國雖不得不與外國通商,然而他總是遲疑卻顧滿心的不願意,其他社交與外交的接觸,也儘可能的減少到最低
限度。中國決心故步自封退縮到象牙之塔裹,讓這個暴戾的世界循著它崇拜武力的途徑自己去發展,所以中國
不屑學習西法,認為這種政策方法與行為,是有損我大國風度的卑劣行徑。
中國採取這個政策的效果,祇使中國與近代科學工業的進步不發生關係,而與一日千里瞬息萬變的世界脫
了節,同時西洋人侵犯了中國的主權,在中國的領土之內,用他們自己的型式建設了若干自治城市,為了顧全
他的面子起見,美其名日租界來作表面的掩飾,並且還創設了一種法律上十分不公允的制度,名日「領事裁判
權」,使外人可以不受中國法庭的審判。對於中國的財富資源也毫不客氣染指掠奪,我們最富饒的礦產歸入了
外人的掌握;我們的關稅、鹽稅、鐵路等立國的命脈,經濟政治各種主權都由外國人來經營管理,差不多一切
的公用事業,甚至外匯的管理,我們也不能自主。西洋人的政策,除基督教會傳道的以外,處處表現他們意欲
儘可能地用暴力來掠奪我們,凡是他們所到手的東西,則一點也不肯放鬆,不肯發還一些給我們。西洋各國對
待中國,心中老是抱定了自居優越的宗旨,而且不論時境有沒有變遷,總是不肯放棄這種優越之感。
然而中國的學術思想,後來漸漸為西洋學者所認識,於是西洋學術界對於中國的觀念,稍稍有了改善。他
們承認,中國在文化方面對世界的貢獻很大,各國博雅的學者繙譯了若干中國偉大著作,使西洋人也能理解中
國的學術思想。
這雖是一種合理的進展,但是仍舊不能改正西洋人根據優越感所造成的對華錯誤觀念。他們在文化方面雖
不能不尊
---------------------------------------------------P.80---------------------------------------------------
重中國,但似乎覺得中國先天的總不能與西洋平等。各國因為貿易的發展,彼此不能不訂立政治或經濟的條約
,而中國也不能和許多國家訂約,但是縱觀我中國和外國所訂的條約,差不多完全把中國視為低劣的國家,從
來沒有基於平等立場的。西洋人傲慢頑固輕視中國的觀念,多半是由於通商口岸的洋行大班所造成的,這些人
所接觸的中國人僅限於一些買辦階級等市儈洋奴人物,而他們對於中國的知識,也都是從酒吧間俱樂部閒談妄
語中所聽來的,于是他對中國自然而然抱著一種牢不可破的偏見。這一種頑固的態度,對於中國的外交關係,
自然都有無窮的惡劣影響。
其次是第二個時期開始了。中國這條蟄伏的潛龍,其驚天動地的震動,使西洋人不得不認識中國有一種卓
異的精神,這種精神決不是他們過去哲學中所能夢想得到的,但這還沒有真正的認識。及至一九三七年日本以
全力侵略中國,使中國不得不起而抗戰的時候,戰爭阻礙著中國的國際貿易,於是西洋很同情中國,而中國立
刻受到他們的讚美。但在起初,西洋人仍不失為一種屈己以諛人的態度。他們的關心與同情,仍也帶著參觀足
球比賽時的情緒。在安全的看臺上還用不著親冒矢石的危險與辛勞,祇是從旁吶喊而已。直到後來,全世界愛
自由的男女,尤其是美國、英國及英屬各幫的人民共同奮起,作公而無私的鬥爭之時,西洋一般人士方始認識
我們的戰爭也就是他們的戰爭。我們為了使城市村鎮,資源財產,不淪敵手,所以不惜流血,不惜犧牲,不惜
錦繡山河留下殘破凄涼的痕跡,這不僅為了我們自己,同時也為了他們,為善意所驅使,所以發生了一種茫然
的關心情緒對待我們,但對於我們還沒有完全的瞭解。
一九三七年的保衛淞滬之戰,與西洋人所謂固若金湯的馬奇諾防線,其間的差別如何?大家必能知道。當
時各國不准我們在上海一帶設防,甚至在上海近處開掘壕溝亦在所不許;而一方面則允許日本人以上海為海陸
軍根據地,這是多麼奇怪的事情。可是我們裝備不良的軍隊,據守著這臨時所作的防禦工事,對抗著飛機大砲
的均佔優勢,裝備精良的日本陸海空軍大規模的聯合攻擊,然我軍陣地,屹然不移者,竟有三個月之久。將來
編述上海抗戰史的時候,一定會紀載著我們的傷亡人數很多,與可歌可泣的英勇的史蹟。因為我們當時的士兵
,對敵軍敵愾心已達到沸點,都不願守在戰壕之中,與敵軍壘壘相持,而都願跳出壕溝以外去向前衝殺,渴欲
與敵人肉搏為快,完全是為了統帥部嚴格的禁令,他們纔停止以肉彈投敵。
---------------------------------------------------P.81---------------------------------------------------
直到這個時候,西洋人完全認識了中國這種英雄史詩式戰鬥的重要性,於是中西關係的第三個時期也就開
始了。其時西洋人已親身領教了日本陰狠毒辣的力量,他們於是開始感覺奇異,以為中國的永不失敗,定有外
人所不知道的秘密武器。習慣於用物質裝備用衡量戰爭的西洋人,起初就不能瞭解我們的武器是我中華民族的
精神遺產。我們知道武器裝備在戰場上是重要的,但更須知道,打仗並不完全靠著裝備就可以勝利的,而是必
須像我們這樣,使前線的人個個都知道他們奮鬥以求的目標,確乎值得犧牲他們的家園,值得割捨他們所愛的
親屬,甚至人生一切所最寶貴的事物。
過去三個月來,我中國人民以驚奇而難信的眼光,目觀著西洋軍隊處處對敵人屈降;據他們解釋,是因為
日軍實力優越之故,這個解釋,在我們中國人是難於理解的。我們同時不能理解西洋人受辱忍垢,被人困頓已
非一日,為什麼到今天還能靦顏說到,因為沒有作戰的準備。我們並且不瞭解向以洞察機先自負的西洋人,為
什麼竟不知道,當他們以紙上談兵握筆鼓舌的防衛自慰自滿的時候,每蹉跎一小時,就多給敵人以準備的機會
,將來給自己以更致命的打擊。當日本開始侵略中國的時候,我們也並沒有準備,其時中國數十年內亂的創傷
還沒有完全恢復,當然沒有比我們更缺乏準備的了。但我們卻拿起武器來對抗敵人。
過去五年之中,中國軍隊完全沒有對敵投降的例子。相反地我可以舉出許多的實例,證明我中國的官佐士
兵,每當矢盡援絕,除了投降沒有苟全生命的時候,總是戰至最後,寧願犧牲生命,不屑選擇別的途徑。若干
高級將領,每當看明了沒有脫險希望,或祇有投降才能倖免之時,他們寧願殺身成仁拔劍自殺,決不肯向敵人
投降以污辱其國體,喪失其人格。
這種不屈不撓的精神,其表現的實例,多得不可勝數,我祇要舉一個例子:今年年初,有一位營長王超奎
少校率領部隊在湖南省新牆河作戰,敵人在數量方面,佔著壓倒的優勢,當他被敵軍重重包圍的時候,他與他
的五百個部下,每一個人個個都戰至最後犧牲生命為止,這樣至最後一彈,最後一人,在中國士兵來說,並不
是口頭說說就算數的。
我們的士兵走上戰場,就準備以生命報國,他們覺得負著神聖的使命。他們決心以最大的犧牲,來完成這
種任務,而且他們的家屬也有同樣的愛國心。我見過很多抗戰烈士的眷屬,我絕對沒有聽見她們有一聲怨恨之
詞。悲哀當然是免
---------------------------------------------------P.82---------------------------------------------------
不了的,她們覺得以她們的一切,供獻了國家,實有無比的光榮,絲毫沒有遺憾。西方人往往以為中國是一個
富於美術及哲學風度的民族,必不會表現戰爭所需要的斯巴達式尚武犧牲精神,我們的行動和事實,已證明此
種觀念的錯誤。投降一事為今日中國字彙中所沒有的;「成仁取義」這句話,深深地銘刻在我中國每一個國民
的心中。
讓我暫時擱開戰爭的悲劇方面,來談談最近事實所表現,時間之神所造成的亦莊亦諧的一個報復故事罷。
在上一個世紀,英法聯軍進攻我們平津外圍的大沽要塞,這個要塞設有防禦工事,而且亦配有堅固的砲臺,但
是其設施都是假定敵人是從海面來攻的。接戰之日該臺卻失陷於這砲臺側背登陸的英法聯軍之手,這個中國的
要塞司令官大為憤恨,痛斥外國軍隊打仗不照規矩,西洋人就拿這件事當作譏笑我們中國人的一種話柄,說這
是中國人對于戰爭的滑稽觀念。
日月逾邁,一年一年的過去得很快,不到二三個月以前,香港和新加坡也被攻擊了,這兩處都曾化費了巨
額的經費來設防,使敵人無從由海上前來進攻。結果也都是被敵人從砲臺後面攻陷了。如果中國那位防守大沽
的司令官在九泉有知,對於世事仍感興趣的話,對於新加坡與香港的陷落情況也許會來一個破口大笑,我們也
應該原諒他罷。
讓我們回到本題,五年中國英雄流血的前例,祇有在麥克阿瑟將軍統率下的菲律賓軍隊可以與之媲美。西
洋人可以反省一下,菲律賓所抵抗的也就是在新加坡、仰光、爪哇所謂頑強的同一敵人,為什麼菲律賓能抵抗
得這樣成功,這樣長久呢?物質方面的力量,麥克阿瑟將軍當然並不比別處更豐富些,我以為這個道理很簡單
,就是美國經麥克阿瑟將軍,能以仁愛平等之心,對待菲律賓民眾,這種心理是永遠顛撲不破的。美國人在菲
律賓並沒有誇張西洋人的所謂優越感,而且菲律賓確實獲得了獨立自由的諾言,而深信美國這諾言終必兌現的
,於是很欣幸很愉快地與美國同志為了保衛他的自己土地而並肩作戰,他們更知道自己不是被雇傭的,他們的
成敗,到後來並不僅僅等於更換主人而已。
這不禁使我聯想到了我最近游歷回來的印度。印度民族是一個優秀的民族,有豐富的文化與精神背景,且
有無限的潛力。如果他們能具有信心,知道努力參與作戰即可獲得本國的自由,更遠一點,且可以維護一切民
主國家的自由,我想一定會鼓起像菲律賓人民同樣的勇氣,同樣不可遏制的熱忱起來。就泰西各國而論,在吾
人之共同抗戰中,印度的精神力量,實為一個未知之數,現在印度的作戰物資還沒有發動,而嚴格的說來,還
沒有真正的開始抗戰。如果它們物質
---------------------------------------------------P.83---------------------------------------------------